《周易》有言:“形而上者谓之道,形而下者谓之器。”在宁德时代(300750)创始人曾毓群的世界里,真正的“道”,或许就藏在一块电池“密码”的排列之中。
市场对于曾毓群本人的讨论似乎并不多。眼下议论最为热烈的也就是他的“涨薪攻略”了——自2026年1月1日起,对公司及全资子公司JG1-6职级基层员工实施全面涨薪,每月基本工资统一上调150元。“150”这个数字,市场评价各异。

回望2018年6月11日,深圳证券交易所。宁德时代敲钟上市,募资规模为54.62亿元,创下当时创业板史上最大IPO纪录。6月14日总市值首次突破1000亿元大关,达到1047亿元。站在聚光灯下的曾毓群,看起来高兴又平静,仿佛这一切不过是水到渠成。
从福建宁德山村走出的少年,到全球动力电池霸主的掌舵人,曾毓群的成功轨迹既是中国制造业崛起的缩影,也是政策、资本与技术三重力量交织下的典型样本。然而,伴随着宁德时代在资本市场的一路狂奔,一个更深层次的质疑也日益浮现:宁德时代究竟是靠真实竞争力构筑护城河,还是借政策与资本东风堆砌出的纸牌屋?
曾毓群和他的宁德时代,正站在这一市场拷问的中心。
拓荒
出身寒门,白手起家。如今,就连这样的“剧本”设定都越来越少了。
1968年,曾毓群出生于福建宁德一个农村家庭。1989年,曾毓群从上海交通大学船舶工程系毕业,被分配到福建一家国企。三个月后,他辞职南下,进入东莞新科磁电厂。彼时的新科隶属于日本TDK集团,是全球领先的磁头制造商。在这里,曾毓群展现出极强的学习能力和技术敏感度,迅速晋升为最年轻的工程主管。
在新科的十年,他从技术员成长为研发总监,31岁时已成为公司最年轻的高管。这段经历为他日后创业积累了技术基础和管理经验。
1999年,曾毓群与梁少康、陈棠华共同创立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(ATL),切入聚合物锂电池领域。创业初期的关键决策是花费100多万美元从美国贝尔实验室购买聚合物锂电池专利授权。这个决定几乎耗尽公司早期资金。但资金没有白白投入,当时,索尼发明的锂离子电池存在鼓包、寿命短等问题,ATL通过改进电解液配方和封装工艺,成功解决安全性和循环寿命难题,迅速成为苹果iPod、iPhone等产品的核心供应商。到2004年,ATL已成为全球消费类锂电池龙头。
然而,外资股东对动力电池前景缺乏信心。2011年,在国家大力推动新能源汽车的背景下,曾毓群力主将ATL的动力电池部门独立出来,在家乡宁德成立宁德时代(CATL)。这一决定,既是对国家战略的精准押注,也体现了他对技术路线的坚定信念。

2015年,工信部发布《汽车动力蓄电池行业规范条件》,将外资电池企业排除在新能源汽车补贴目录之外。这一“白名单”政策虽在2019年取消,却为宁德时代赢得了关键的四年窗口期。
在此期间,宁德时代迅速绑定国内主流车企:北汽、上汽、吉利、广汽……几乎垄断了本土供应链。同时,它并未满足于国内市场。2012年,它与华晨宝马签署战略合作协议,成为首家进入国际豪华品牌供应链的中国电池企业。此后,大众、戴姆勒、丰田、特斯拉等巨头相继成为其客户。
可以说,曾毓群的技术基因深植于宁德时代的文化中。技术路线上,宁德时代采取“双轨并行”策略:三元锂电池主打高能量密度,用于高端车型;磷酸铁锂电池则凭借成本低、安全性高,在中低端市场占据优势。2020年,比亚迪推出“刀片电池”引发行业震动,宁德时代迅速调整策略,加大磷酸铁锂投入,并于2021年宣布推出CTP(Cell to Pack)无模组技术,提升体积利用率与续航里程。
2021年7月,宁德时代发布第一代钠离子电池,能量密度达到160Wh/kg,这是全球首次将钠离子电池推向商业化应用。2022年6月,公司发布麒麟电池,体积利用率突破72%,刷新全球纪录。
产能扩张方面,宁德时代甚至有些激进。从2015年首个生产基地落地宁德,到2023年已在国内布局十大基地,并在德国图林根州建成首个海外工厂。此外,此外,还在欧洲推进匈牙利德布勒森超级工厂等项目,进一步强化其全球布局。这种“国内+海外”的双轮驱动模式,助力宁德时代在全球市场保持领先地位。
回归
如果说产业端的成功有迹可循,那么宁德时代在资本市场的表现则更显魔幻。
宁德时代在深交所创业板上市时的发行价25.14元,股价以涨停价44%报收,总市值达到约786亿元,随后在接下来的几个交易日内连续涨停。当时很少有人能想到,三年后这家公司的市值会突破1.6万亿元。
曾毓群用十余年时间构建了一个庞大的动力电池帝国,被冠以“中国马斯克”、“电池教父”的称号,却也在这个过程中与资本市场的狂热共舞,留下诸多值得深思的疑问。
2020年开始的新能源热潮,将宁德时代推上风口。2021年5月,宁德时代市值突破1万亿元,成为创业板首家万亿市值公司。当年12月,股价达到692元的历史高点,市值一度超过1.6万亿元,超过五粮液、中国石油,成为创业板“一哥”,也被投资者戏称为“大宁王”。
彼时,其估值水平令人咋舌:2021年动态市盈率长期维持在130倍以上。投资者不再关注短期盈利,而是将其视为“中国版特斯拉”或“能源界的台积电”,给予“永续高增长”溢价。
根据公司财报,2018年上市当年,营收296亿元,净利润36亿元;到2021年,营收飙升至1303亿元,净利润159亿元,三年复合增长率分别达63%和64%。2022年更是爆发式增长:营收3286亿元,同比增长152%;净利润307亿元,同比增长93%。这一业绩远超市场预期,成为其股价屡创新高的核心支撑。

但狂热之后往往是调整。2022年,宁德时代在全球新能源行业快速发展的背景下,动力电池及储能市场持续增长,公司产销量显著提升,推动业绩增长。然而,业绩增长并未完全提振资本市场信心,部分原因在于原材料成本价格飙升对毛利率的挤压,导致公司整体毛利率和净利率同比下滑,创下近六年同期新低。二级市场股价也开始回落。截至2023年底,宁德时代股价从2023年1月的高点下跌超过40%,在此期间,公司市值蒸发约5000亿元。
好在最新的数据还算比较亮眼。扉旅汽车注意到,10月20日,宁德时代正式对外发布2025年三季报财报,数据显示,第三季度宁德时代实现总营收1,042亿元,同比增长12.9%;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185.5亿元,同比增长41.2%;当期净利率19.1%,同比增长4.1个百分点;现金储备充裕,期末货币资金及交易性金融资产合计超3,600亿元,有力支持高强度研发投入和大规模产能建设。
数据背后的隐忧在于,虽然产能仍然增加,公司也极力推陈出新,但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是——市场份额已经出现了下滑。2025年第三季度,宁德时代的市场份额降至42.75%,同比下降3.1个百分点,在2020年和2021年,其份额一度超过50%,此为5年来的最低点。
未竟
面对市场压力和挑战,曾毓群从未坐以待毙。
近年来,宁德时代加速技术多元化布局:2021年发布第一代钠离子电池产品,能量密度达160Wh/kg,虽不及三元锂,但成本更低、低温性能好,适用于两轮车、储能等领域;2022年推出麒麟电池CTP 3.0技术,宣称体积利用率突破72%,支持1000公里续航,试图夺回技术话语权;同年,宁德时代推出“EVOGO”品牌,切入补能赛道,但市场反响平平;2021年至2024年,宁德时代连续4年储能电池出货量排名全球第一。
然而,这些布局短期内难见回报。钠电池尚未大规模商用,换电模式受制于标准不统一,而储能业务毛利率普遍低于动力电池。与此同时,竞争对手步步紧逼,比亚迪凭借刀片电池+整车协同,不断分食市场份额;海外巨头也纷纷大举建厂,争夺订单。
此外,宁德时代的客户集中度较高。根据宁德时代2024年年报,前五大客户贡献了约40%的营收,具体占比为:特斯拉占比约15%;蔚来占比约8%;宝马占比约7%;小鹏占比约6%;大众占比约4%。一旦这些客户转向自研电池或扶持二供,宁德时代的营收稳定性将受冲击。

与雷军的“粉丝营销”、余承东的“遥遥领先”不同,曾毓群极少公开露面,行事极为低调。他的工程师思维成就了宁德时代风光无限,但他也一定深知,当下,宁德时代行业布局的领先优势已经开始逐渐褪色了。
曾毓群的故事,是中国制造业从代工走向自主创新的缩影。他抓住了时代机遇,以技术为矛、政策为盾、资本为翼,打造了一个世界级企业。但宁德时代的未来,不再仅仅取决于产能或市占率,更在于如何在技术迭代、地缘博弈与资本周期的多重夹击下,证明自己配得上曾经的高光时刻。
资本市场曾给予它无尽信任,如今正要求它交出更扎实的答案。正如市场分析所言:“曾毓群或许造出了最好的电池,但他能否造出一家穿越周期的伟大公司,仍是未知数。”
帝国仍在扩张,风暴已在远方酝酿。当技术壁垒被逐步追赶,宁德时代是否能一直配得上“大宁王”的称号?曾毓群,这位沉默的掌舵者,或许比任何人都清楚:真正的考验,才刚刚开始。

